人生中那些看似停滯、錯位、無法融入的片刻
12/19 在臨近一年將盡之際，閱讀《度冬》，各種思緒便如同水中的渣滓，原本已經沉澱，又被輕輕攪動起來。透過這本書，我們看到各種視角，去理解人生的「停滯時期」。在人生的縫隙裡，總有一些慢慢沉積的寒冷時刻，一些說不上崩潰，卻也不算平穩的日子，它們不是天崩地裂的轉折，但仍然讓人忍不住想要「重新來過」。在這樣的日子裡，我們需要的是靜靜與自己在一起，作者凱瑟琳‧梅把這樣的狀態稱作「度冬」。 她將冬天作為隱喻，描述生命的種種狀態。書裡談到失業、身體病痛、關係的動搖，更重要的是，她談到一種不甚明確的「落差感」，就好比突然發現自己與世界的步調錯開。這些情緒沒有戲劇性的高點，而是以緩慢、細碎的方式堆積。她並沒有企圖用勵志的語氣去給答案，而是在自己的經驗與閱讀之間穿梭，試著找出一條能夠安頓心緒的路徑。 我喜歡的是她把自然現象當作理解自己的方式。例如，她寫極夜、北海的冬泳、冰島溫泉、芬蘭桑拿，寫身體在冷熱交替中逐漸鬆動，寫夜晚的靜默如何為思緒留出空間。這些段落不帶神祕色彩，反而像是緩緩調整呼吸的節奏。她觀察自然，也同時觀察自己，並將兩者並置，生命的狀態似乎自然而然地變得可描述、可理解。 作者將自然書寫、文化史、個人回憶與宗教民俗並置：蓋爾人薩溫節的臨界之地、中世紀的鬼故事裡對黑暗的理解、聖露西節的燭光、詩人希薇亞‧普拉絲與各種奇幻小說的文字。這些不同的面向反映了低潮經驗本身的模糊性，但這些意象中又能找到某種節奏，逐步搭建出一種「面對冬天」的想像空間。我們在那些古老或熟悉的敘事裡總是能找到依附，因為我們的困頓早有前人經歷。 當代讀者或許會對睡眠的段落特別有共鳴。她寫自己陷入失眠，後來學會把那些醒著的時刻視為「守夜」，讓夜晚變成一種緩慢的思考，而不是焦躁的掙扎。這也讓我們對「應該好好睡覺」這件事的想法多少有些鬆動。在夜裡醒來的習慣曾是人類睡眠的一部分，直至近代才遭人遺忘。早期人們的睡眠時間並不是完整八小時，而是斷斷續續的──工業革命以前，人們往往把夜分為兩段睡眠：第一段稱為「初眠」或「沉睡」，從傍晚持續到凌晨；第二段是「再眠」或「晨眠」，一路睡到天明。在這兩段睡眠之間，有一段名為「守夜」的清醒時光，約莫一個多小時，一家人會起身如廁、抽菸，甚至拜訪鄰舍。也有人在此時行房、祈禱，或反思夢境──這是慰藉與自我覺察的重要來源。 《度冬》不教你走出去，也不嘗試說服你「冬天其實很好」。它更像是與你並肩走一段路，提醒你在那些冷而黑的時刻，人會變得比較能感覺到自己。「感覺自己」，便是這本書的最大收穫，讓人對「低潮」這件事少幾分急躁。或許人並不需要在狀態不好時立刻振作，也不必期待有所突破。書裡多次提到自然節律：葉片脫落、動物冬眠、海面結冰又融開。這些意象在在告訴讀者，在那些感覺從人生軌道錯開的時刻，我們能做的可能就是安靜一點，等自己的節奏慢慢恢復。 《度冬》是一部讓人感到溫和、平靜的小書。它讓我們看到，人生中那些看似停滯、錯位、無法融入的片刻，可以被放進某種季節性的理解裡。這本書提供的不是慰藉，而是語言──讓我們有句子、有比喻，去描述那些難以言說的時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