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16~0822_第11屆希望書包

幻艙

方坊 紓壓小娃娃-小哀

方坊 紓壓小娃娃-小哀

【人氣情緒小夥伴】低落的時候,雲朵小哀陪著你

  • 3個人喜歡
  • 分類:
    中文書文學現代華文創作現代小說
    追蹤
    ? 追蹤分類後,您會在第一時間收到分類新品通知。
  • 作者: 高翊峰 追蹤 ? 追蹤作者後,您會在第一時間收到作者新書通知。
  • 出版社: 寶瓶文化 追蹤 ? 追蹤出版社後,您會在第一時間收到出版社新書通知。
  • 出版日:2011/07/22

活動訊息

全館滿1200元回饋金幣3倍,參展商品再送100點金幣 前往會場 ↓↓↓

用閱讀開啟視野,讓書成為照亮你人生的光
【金石堂選書】本月推薦您這些好書👉 快來看看

內容簡介

◎華文版的《白噪音》,唐.德里羅展現了人類對「死亡」最大的恐懼,高翊峰則寫出了我們對「愛」最絕望的怯懦!
◎充滿哲理的勃發想像力,不僅在人物創造上,也在場景的變換上,是高翊峰創作十年來的精華代表作!
◎高翊峰談《幻艙》,透露許多更貼近高翊峰內心的創作聲音!


每個人,都有害怕回家的理由!
這本小說寫出了我們生命裡最安靜恐怖的海嘯!

我們生命裡最安靜的海嘯,只要幾秒,就能將我們全部淹滅。
他們,因為不同的原因,來到這裡,
最後,卻都因為相同的理由,而不願離開。

這是一部令人坐立難安的小說。

人類從來就不是被豢養的動物,但有一群人,置身在下水道的臨時避難室。他們不願離開,除了達利。

達利是文字工作者,當他在避難室讀到過期報紙的一則啟事,他全身凍結,他開始走向多數人選擇的路;原為乾屍,只能癱軟在地的性工作者日春,卻日日回復青春的肉體,逐漸復活……這群人的命運最終會如何?

無數利箭,朝你閱讀的眉尖射來,你感到尖銳的痛苦,卻仍無法不讀。因為高翊峰以安靜絕望自制之筆,直擣我們這一整個世代,乃至下個世代,我們即將潰堤的生命。

他以雙重視角,層次豐富地拆解現代人的生存,那對愛的疏離絕望怯懦,甚至當「欲望」本身都已乾枯,欲望的盡情實踐反而使人更悲哀,而貫穿其中,令人一讀就難忘的幾個活蹦角色與出人意表的情節,則更強化原有的隱喻、典故與嘲諷。

原來,有一種缺乏,能讓世界完全毀滅。

名人推薦

兩岸三地、馬來西亞、兩屆紅樓夢獎首獎得主齊聲推薦!
南方朔撰推薦序!
華文文學,眾聲推薦!

北京
李釗
莫言

廣州
肖鋒

上海
路金波

香港
黃寶蓮
廖偉棠

馬來西亞
陳大為
黃錦樹
黎紫書
鍾怡雯
龔萬輝

台灣
王聰威
甘耀明
宇文正
李志薔
李瑞騰
李奭學
南方朔
凌性傑
郝譽翔
陳芳明
童偉格
賀淑瑋
劉克襄
駱以軍
蘇偉貞
(依姓氏筆劃順序排列)

  莫言:「讀罷《幻艙》,心中淒然。其實,我們每個人都生活在「幻艙」裡。衝出「幻艙」,到更廣闊更光明的地方去,這就是人類的歷史和未來。」

  駱以軍:高翊峰總可以讓我們閱讀小說的、疲憊的眼一洗泥涸。他的腔調看似吊二啷噹,細看每一句子皆詩意盈滿,安潔拉.卡特式的一種豪華風格的頹廢、滑稽、輕靈、怪誕。妓女、痞子、魔術師,所有人事都在醉生夢死銀色蜉蝣整批死去的換日線閃閃發光。一個讓我們迷惘懷念 其實卻從未發生過的時光。

編輯推薦

你可以讀到高翊峰,對兒子的疼



還記得沒多久之前,高翊峰從北京回來,他帶著妻兒來出版社走走。

陽光輕輕灑在辦公室,一片金黃,有種溫暖與閒情。當高翊峰聊著他在北京擔任《MAXIM》雜誌編輯總監,有個清秀的小男孩卻不時從辦公桌下竄出,他那大大的眼睛,彷彿在問,你們大人在講什麼啊?怎麼不陪我玩?

那一次,是我初次見到這個小男孩,很活潑、很皮,但最讓我印象深刻的是,他有個極好聽的名字,好聽到你唸著唸著,就覺得有種寧靜美好感從心底浮起。作家果然好會取名字呢!好聽,但又不是太複雜難懂的字,免得小男孩以後考卷上光是寫完自己的名字,就累了。

四歲的小男孩,那身影好像還在辦公室裡奔跑,我卻已經墜入高翊峰的長篇小說《幻艙》裡。讀著《幻艙》,我刻意留心著,小男孩有沒有出現,他是出現在哪個場景,是由什麼樣的故事串連著,而這些又透露著高翊峰如何的心境。他,身為一位作家,在創作裡,是如何安排與處理父親和兒子之間。

會這麼留意,是因為從2004年,高翊峰在寶瓶出版第一本短篇小說《肉身蛾》開始,到2007年的《一公克憂傷》,而若從他的第一本短篇小說《家,這個牢籠》數算起,今年,是他邁入創作的第9年,他共出版了5本短篇小說,《幻艙》是他的第一部長篇,且是他有了兒子的第一部長篇小說。

其實,高翊峰在《幻艙》裡的父子關係,是很特別的。你可以讀到他對兒子的疼,那種疼,完全不是給予大量物質或許多精神上的關愛,而是因為無法愛,所以只能暫且放下自己心中有多麼想擁抱他、想親吻他、想與他片刻不離,分秒在一起的欲望,而成全兒子,讓兒子做任何他想做的細小事,哪怕是那麼的微不足道,例如在烈烈的陽光下,與同伴踩著影子。

那是《幻艙》裡的一個片斷。小說裡的男主角達利,他打電話給兒子。已分居的妻子接了電話,卻告知達利,你兒子正在和同伴玩踩影子遊戲,他不願來接電話,因為若他接了電話,他在這個遊戲裡,就輸了。

達利告訴妻子,請兒子踩好自己的影子,別管他的來電。

不只是別管他的來電,我覺得是:別管他的刻骨想念、別管他的分秒煎熬、別管他再聽不到兒子的聲音,他就要失控崩潰。

《幻艙》裡的達利,是這樣對待兒子,這是寵溺嗎?更多的其實是無可奈何,因為身為一位父親,我沒有辦法給你任何,而這是,我所僅存,可以給你的。(文/寶瓶文化主編小物)

目錄

019【推薦序】《幻艙》裡的幽閉恐懼/南方朔(文化評論家)

026球藻
048活的秒針頻道
067假髮。濕腳印的窺視
093複眼腹語術
104攝氏三度的拼圖塊
134寵物人
144小木偶布偶的成年禮
158短促與稀薄的淺層睡眠
182日光蜉蝣
206舊報紙的一日想像
227侏儒的臨時句點
242沉睡儲藏室
257艙與艙的銜接
274紅石榴公墓
287沉睡是羞於重複的蟲
298妻子殼
307沈睡之後誕生之前

336高翊峰談《幻艙》
342【附錄】艙¬音與靈共鳴/童偉格‧高翊峰

序/導讀

《幻艙》裡的幽閉恐懼/南方朔

一九八五年,村上春樹出版了他那本很難讀、很詭異,但卻寓意豐富的《世界末日與冷酷異境》,那是他的第四本創作,也是截至當時,他最長的一部著作,單單中文譯本即厚達五百多頁。

而要討論《世界末日與冷酷異境》,勢不可免的一定要說到村上春樹的那種獨特的「空間敍述」。

他所謂的「世界末日」不是指那種「彗星撞地球」,地球毀滅式的「世界末日」,而是指人與影分開,沒有了記憶,甚至連心也即將失去,意謂著再也沒有變化,再也沒有不同意義的未來,人被束縛在現在這個村鎮的世界。故事裡的「我」已決定和自己的影子一同逃離這個被囚禁的世界,但到了最後關頭,「我」決定不再逃走,理由是:「我有我的責任,我總不能丟下自己任意製造出來的人們和世界,自己一走了之吧。我覺得對你很抱歉,而且要跟你分開也很難過。不過我必須對自己所做的事情負責,這是我自己的世界時,牆是包圍我自己的牆,河是流過我自己的河,煙是燒我自己的煙哪。」

而所謂的「冷酷異境」,則是指意圖用單一的意識,來統合複雜的人類行為及意義生產後所造成的世界模樣。故事裡的「我」,受僱於博士做這方面的研究,研究本身就是個黑暗的地底社會,而窺伺他們的,那是另一個更黑暗的「黑鬼」世界,最後是「我」脫離了那個意識的概念世界。由於人的世界之意義取決於意識,脫離意識的探究,等於「這扭曲的人生從此消失」,「我的框架內幾乎什麼也沒剩下的,只能看見鴿子、噴水池、草坪、母子而已」,「不過我並不想放下這扭曲的人生從此消失。我有義務把它守候到最後,不這樣做的話,我對自己會失去公正性,我不能就這樣丟下我的人生而去呀」。最後,「我」的感觸是:「我不想從這個世界消失。一閉上眼,我就可以清楚地感覺到自己的心在動搖,那是超越哀傷和孤獨感的,從我自己的存在打根柢深處動搖起來的巨大深沉的翻騰滾動。那翻騰滾動一直持續不斷,我手肘支在長椅的靠背上,忍耐著那翻騰滾動。誰也幫不了我。誰也救不了我,就像我救不了誰一樣」。

在文學的敍述上,敍述的象徵、譬喻、語法和意象乃是文學故事的載體。村上春樹在《世界末日與冷酷異境》裡,它最獨特之處,乃是藉著「空間敍述」的連接,將當代文學中有關意象營造,文學的分理分析,命運、選擇等重要的課題逼上了枱面。「冷酷異境」整個意象是在說心理的「幽閉恐懼」(claustrophobia),「世界末日」則是在談「廣場恐懼」(Agoraphobia)。「冷酷異境」由最初寬敞的電梯、房舍開始,很快就切換到充滿了液態恐懼的地下世界,它充滿了污水、瀑布、急流、大水蛭、黏滑的階梯、水中污物等。以前的人在做「空間敍述」時,都以建築物的興衰為中心,而村上春樹的空間則以液態、黏滑,到處都是水中生物及不確定危險的場景為主,這已推翻了以前那種合理性的敍述模式,突顯出世界的不合理性。根據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藝術史教授魏德勒(Anthony Vidler)所述,近代文學家及理論家愈來愈體會到現代生活中的恐懼與焦慮,並透過「空間扭曲」(spatial warping)的敍述模式來表達,村上春樹以液態的來呈現意義涸竭的「幽閉恐懼」,在敍述上的確有開創性的作用。

而「世界末日」所隱喻的則是人的意義在失去後的「廣場恐懼」,那是個被圍牆封閉住,無人可以離開的地方。它既重又輕,沉重得足以壓死一切,又輕得毫無任何意義的重量,它彷彿是個廢墟,但它又太強而人太弱。「我」在這裡當個從獨角獸的頭骨讀取它們夢境的人。這裡的生命就像是呢喃的生生死死。「廣場恐懼」是空曠的失去了意義。

村上春樹在《世界末日與冷酷異境》裡創造了一種新的「空間扭曲」的空間敍述模式,在敍述中藉著「幽閉恐懼」和「廣場恐懼」這兩種近代主要的心理徵候,而去探討當代人在意義探究上的難題。他的作品可說是一種批判,我們不能在自閉的絕對意識裡找到答案,也不能在完全的理想裡安身立命,在不理想中找到自我負責的一小片空間,追求自我的完成,也就可以了。在這點上,村上春樹的態度倒是和沙特的存在主義有類似之處。

《世界末日與冷酷異境》,可以從微言大義之處去理解他想說些什麼,而我真正看重的乃是他是怎麼樣的去說這些,以及由此而牽涉到的近代文學裡關於「空間扭曲」的敍述問題了。

今天的人們已知道,從十八世紀起,浪漫的科學主義相信城市乃是現代性的體現,因而鋼筋水泥及玻璃的建築成了現代論述的主流,它在一八五一年英國世博會的水晶宮建築,以及稍後的芝加哥哥倫布發現新大陸四百週年展以及紐約展時達到頂峰,堅硬整齊、井然有序的城市空間被認為是文明的理想,特別是芝加哥在哥倫布四百年博覽會時,芝加哥主要建築師伯恩罕(Daniel Burnham)在     
總統哈里遜(Benjamin Harrison)等的支持下,更發展出整組「夢幻城市」的論述。城市是一種「永恆的形式」。

對城市的虛幻性,當以十八世紀初俄國的彼得大帝最為典型。他從一七○三年起就決定將原本只是沼澤地的聖彼得堡闢建為現代性的標準城市。於是一個巨大的城市遂在地平線上立起,到一八九○年時,聖彼得堡已人口破百萬,為繼倫敦、巴黎、柏林之後的歐洲第四大城。

但浪漫科學主義的城市論述在形成後,很快的就在俄國出現批判,普希金寫了長詩〈青銅鬥士──聖彼得堡傳奇〉,杜斯妥也夫斯基則寫了《地底人》,都以城市的專權、冰冷、疏離等為批判要點。美國的傑克倫敦也最早注意到城市理性遂成了非理性,那就是都市的貧窮問題,而更獨特的乃是卡夫卡,他筆下的城市乃是深不可測的冷冽權力迷宮,而人就在它的裡面遭遇到不可知的滄然命運。德勒茲(Gilles Deleuze)及瓜塔利(Felix Guattari)在論卡夫卡時:「似乎是最現代的功能主義多多少少會激發起最古代也最神祕的它的形式,這意謂著過去的官僚主義和未來的官僚主義間是相互滲透的。瞭解到這種相互混合,我們只能把這個問題分為兩極,即有著現代功能和新形式的古代主義,我們認為,卡夫卡乃是最早注意到這種歷史問題的人物之一。」他們的觀點是,卡夫卡透過「幽閉恐懼」的觀照,批判了城市空間,也打開了官僚主義這個權力本質的黑盒子。

因此,近代文學現代主義開始了對城市空間的批判。文學現代主義會從物理性    方面去談城市叢林,城市的貧民窟、城市的失控無序、城市的冷峻,但隨著時代的變化,那種物理式或形態式的批判已不能表達這個流動式時代的心理反應。晚期現代主義或後現代主義在對城市空間做批判時已愈來愈傾向於以擬生物學的方式來談論,村上春樹以水生環境的譬喻來談「冷酷異境」,水中有不可測的危險水蛭,那種黏滑恐懼感,那種流動液態的恐懼。晚期現代性的批判反思裡,人們還體會到許多感覺乃是有如菌絲般在蔓延,在無序的繁殖。如果我們略加注意,當今的電影動畫在做反面呈現時,也愈來愈喜歡用擬生物學,特別是以水生生物來表現。

在說過村上春樹《世界末日與冷酷異境》的敍述模式,以及他的懷疑和信念之後,再加上回顧當代「空間扭曲」的新型態,這時候就可以試著去理解台灣青年作家高翊峰這本可能比村上春樹更難讀,也更模糊的新作《幻艙》了。

《幻艙》是個曖昧的地方,它似乎是下水道的避難室,但也似乎是個桃花源,但更像是個不知道主子是誰,以及在哪裡的囚籠。在這裡,有上面交下來的糧食,有被剪掉日期的書報雜誌,由於失去了時間的座標,生和死也都變得模糊起來。幾個奇怪的角色,包括主要的角色達利,以及一個原來是個小乾屍,卻逆時鐘的放愈久,愈活回來的角色,在這樣的時空下,由於一切已被倒錯,而且幾個角色無路可出,他們其實是活在無意義的狀態下,勉強要在無意義中尋找那殘存的意義,也就成了作者的高難度考驗。沒有了時間縱深,沒有了記憶或情感縱深,一切事物已不再立體,而變成一團流動,這個《幻艙》倒真的成了另一種「冷酷異境」,只有敍述者達利那個筆記本成了唯一但不完全的記憶。它就像人們試著要從死人骨頭裡讀出它的過去,最後讀到的古夢只是一連串的囈語。《幻艙》在敍述上的確已開創了「空間扭曲」的批判敍述模式:黏糊糊的扁平世界,看似有意義,但其實卻只是一種荒誕的滑稽之動作,意義的荒廢感像液態般散開。《幻艙》之幻,乃是它只是呢喃的一串聽不清的低語。太虛幻境之都乃是有夢之幻,而幻艙之幻則是無夢無愛之幻,是幽閉恐懼之幻。

在敍述理論上強調,說故事的人與聽故事的人,雖分處兩個板塊,但可透過說的話語、譬喻和文法,以及充填在其中的共通經驗而擔起兩個板塊間的橋梁,但近來的人已知道,在經驗愈來愈個人化的這個時代,這種橋已愈來愈難了,太多不能也不願傳遞的經驗,太多語源和文法上的碎裂,歧義及模糊,人其實只是在各自的板塊上做著謎語及只有自己聽得見的獨白。《幻艙》有著太多謎語,我不能解,但在這個敍述即故事,氣氛即情節的時代,我們只要知道說故事的人似乎想要說些什麼,好像就已很夠了。《幻艙》其實是很蒼涼哀傷的!

試閱

球藻
他勉強睜開眼睛,下水道就躲入了光的縫隙。他無法想起剛才奔逃的路線,也忘了,還有什麼值得逃的。
眼前是細長的太陽,一管管整齊排列。白光鋪出均勻的亮霧,有好一會,他不確定眼前的,是不是天空。最近幾次在街邊醒來,看見的都是灰濛濛但帶有光感的陰霾。這次真的喝多了。以往不管喝了幾支番石榴紅、蟲綠、夕陽橙、晨霧紫、深海鐵藍……繁色螢光的試管酒,都不曾在首都市這座城市,遇見管狀的白光太陽。瞳孔花了氣力調節恢復,他才看清楚那很矮很矮的天空,不是真正的天空,只是一整片天花板,後頭則貼滿了日光燈管。就快要四十歲的他,再一次閉上眼,少許光暈的尾,躲入眼皮,也微微興奮著。


他不確定自己甦醒與否,但閉著眼睛,他知道自己叫做,達利。閉上眼的世界慶幸著,還好,這一次,並沒有喝醉到遺忘了名字。
在此之前,他在那個下水道,像似奔跑,也像似是在逃。慌亂前行的時候,水滲透褲子,親吻了膝蓋,彼此都失去該有的溫度。他一低落頭,水面就浮出球型物,表面長滿藻類的雜刺,一顆漂連一顆,向巨大的管狀黑暗深處蔓生過去。一踢動水波,它們就彼此碰撞擠壓,表面深綠的絨毛絲手也騷動起來。當佈生青苔的牆面出現墨的影塊,他就開始奔跑。
達利想起來了,剛才在下水道奔逃的時候,筆記本掉落在腳邊的墨綠的球型藻類上。躺在撞球檯上的他,側臉一看,筆記本還立在那顆球藻上,跟著水面的呼吸,興奮又浮起,萎縮又沉落。再多幾道水波搖動,筆記本就被球藻吞嚥到纖維的肚囊了。



「老哥,你最好先下來,這裡的撞球檯不是床。」
說話的人是蒼蠅。近幾年,達利常和他在三重奏酒吧的地下室吧檯,一起喝雞尾酒,閒聊一些可能有趣的政治八卦和名流小道。年齡不小的蒼蠅,身上依舊是那件烙上設計師簽名的限量版T恤。百分百精梳棉的黑布上,浮出白油骷髏頭,跟昨天晚上一樣,沒有眼珠、沒有舌頭、也沒有皮肉的一張臉,卻裂開了嘴,不知為何保持笑容。達利離開撞球檯,才站直身體,嘔吐感就從胃底湧出漲滿食道。蒼蠅小聲示意,先跟老管家要杯水。十幾步距離外,是開放廚房,裏頭站了一位老男人,穿著白襯衫黑背心、脖頸勒著一隻黑蝴蝶領結。廚房入口處懸掛一塊吊牌,用餐區。這偌大的光亮空間裡,還有另外三位男人。一個仰睡平躺在表演區的小舞臺,顏面被發皺的外套覆蓋,發出初次發情的公貓低鳴。另外兩位男人,在休息區吊牌下的馬蹄沙發上,玩著撲克牌。這兩位男人一個國字臉,一個倒三角臉,眉尾都被沉重的疲倦拉低垂危。眼睛都快瞇成線了,他們還是把撲克牌展成固執的扇子,一手接一手,慢動作翻開各自的下一張撲克牌。每張撲克牌在離手的第一個翻轉,丟往桌面的瞬間,插入光的縫隙裡消失了。兩個男人勉強看一眼達利,不是打量,也沒有打招呼的企圖,又繼續丟牌,讓一張張的撲克牌,躲入透明。


老男人沒有對折身體,地面也睡得安穩。達利搖晃的腦袋,帶領著雙腳行走,看來十幾步的距離,卻繞走了三十步。他閃過一個擔憂──再走下去,可能永遠也走不到眼前的廚房。
「這裡是哪?」達利問。
「一個下水道的臨時避難室。」蒼蠅說。
「為什麼……我們在下水道?」
「我怎麼會知道呢。」
「下水道的臨時避難室?」
「老哥,記得嗎,我跟你說過……那個在下水道的密閉空間?」
宿醉讓達利又恍惚又鎮定。蒼蠅繞著他飛出圓圈。一種會壓抑呼吸的氣壓,讓他鎮定清醒,「這裡是嗎?」
「你問我這個賣消息的?不是吧!」
蒼蠅不再拍動翅膀。達利走到廚房外吧檯邊,兩人都望著廚房裡的老管家。(待續)
「我不知道這裡是不是兩位先生說的密閉空間。我被送下來的時候,只知道這裡是下水道的臨時避難室。說是避難室,其實是給下水道工程人員歇腳和屯放緊急物資的地方。我也不知道實際位置在哪裡,特別是首都市經濟獨立之後……」


驚訝稍微驅散了酒精的存留。首都市以一座城市的規模,經歷流血衝突,抗爭取得區域性公民公投,進而另立特別法通過,與瀕臨破產的中央財政體系切割分開,成為市府的經濟金融獨立運作權。這些過程,發生在達利出生前的那個十年,現在全都散落在歷史課本的書頁。


「老哥,別嚇到,老管家其實是經濟獨立之前,那個年代的人。」
「達利先生,首都市發生這場經濟獨立時,我已經在這個臨時避難室。我是聽其他幾位先生說的。還好,一樣叫做首都市,沒有換名字,變成我不知道的新城市。」
達利巡視其他男人,不特別想要知道,其他幾位先生,誰是誰。他猜不著滿頭銀髮的老管家,究竟有多大年紀了?首都市經濟獨立,又是多少年前的事?


在酒精回流腦葉之前,達利試著提問,「這樣的臨時避難室,下水道裡很多嗎?」
「我只是一個管家,不是下水道工程人員,這個問題,我可能無法回答。」
「先別管這個啦,老管家,麻煩你給他一杯水。」蒼蠅拉來高腳椅讓達利坐下。


「達利先生,多喝一些涼水,加點檸檬汁會更舒服。人喝醉,是血液的含酒精量過高,那些解酒的偏方,其實都沒有用。至少我那時候的解酒飲料、還是先喝鮮奶,是沒用的。快速補充大量水分,降低血液的酒精濃度,是最好的辦法……」


老管家的聲調沙啞濁重,話語慢慢擱淺堆疊堆高。他邊說邊準備這杯檸檬水,有種學者的謙和與講究。先在空杯加入冰塊,再切下一片檸檬,擠入汁液,倒入常溫水適度攪拌。達利的視線主動開叉成蛇信,沿著一條乳白色鐵管,走到廚房牆角,再與另外三條粗細不等的鋼管整齊鑽進水泥牆。一條是三度循環淨化的自來水,一條是以疫病生畜屍體產生的再生沼氣瓦斯。一般家庭用管線,多半就這三條外露。最粗的第三條管線,可以讓一隻成年溝鼠折返通行,但這條管線裡頭裝了什麼,達利無所謂了。長久以來,他也不知道另外兩種基本民生新液體與新氣體,究竟是透明的,還是流動著彩虹的哪一條光譜。宿醉暈眩中的他,也不想知道這三條管線,通往外頭的哪一個行政區,又如何輾轉流動到這個下水道的臨時避難室。


「達利先生,之前,常喝醉嗎?」
「我跟這位老哥,不是常喝醉,是一直都沒清醒過。」
「這樣有點麻煩……已經很久都沒有補給酒了。」老管家自顧自說著。
達利不想追問什麼,或者為自己辯護,也不準備等待有誰,會送酒到這個下水道避難室,但這段喝醉的對話,前幾天,已經出現過重疊。有一位,誰,躲入那一天的午睡。與誰對話聊到喝醉的片段,他已經寫入筆記本,短短的,只有眨一次眼睛的長度。(待續)
老管家遞出檸檬水給達利,性徵開始模糊的誰,急忙躲開了。
那片檸檬被擰成單一朵糜爛的纖維花,種在冰冷的不鏽鋼流理檯面。
「檸檬皮泡著,會有油的苦澀。」老管家說。
達利大口倒入,水滾進滑潤的喉管,在頭皮涼出大面積的冷。


「蒼蠅,我們怎麼進來這的?」
「我一醒過來,就躺在那邊的沙發。你睡在撞球檯,也快要……」蒼蠅檢視電子表,估量一會,「快要二十八小時了。你再不醒,就會有人開始抱怨了。」
達利回頭,撞球檯上方那塊吊牌的文字,擠著扭曲跳舞,娛樂區。旁邊十步距離,掛著運動區,由跑步機、飛輪腳踏車、舉重檯與錏鈴組合,圍出一個會私下凝聚汗味的空間。


睡了一整天?達利的手腕上配戴一只機械表。自動上鍊的機芯,骨董老舊。十二點鐘位置的功能窗,銀色月亮幾乎圓滿。九點鐘位置的日期顯示,靜止在5。三點鐘位置的功能窗,一根短針看出今天是某個星期二。六點鐘位置的圓形窗,洩露了另一個不知位於何處的第二地時間,停在22的夜間時區。這些數字都不重要,因為這一秒,大表盤上的寶藍色柳葉形秒針,是完全靜默沉睡的。他搖搖手,皮革表帶閃爍油光,秒針沒有醒,也沒有取走動能,飛出斧頭擺錘,逼迫齒輪咬下另一倫齒輪,再慢慢擠壓彈簧,反向再給出新生動能,騙醒另一組連接中心承軸的子母齒輪組,強迫秒針滑出一小步。過去,這支骨董機械表,經常讓時間昏迷。反覆多次之後,它不知道已經為自己走出幾歲的老齡。現在,一旦沒有完全勒索發條,手表就會刻意遺忘呼吸的方式。


「畢,下面聲響,首都市標準時間,五點零五分……應該是清晨吧。」蒼蠅模仿已經消失的機械廣播,為達利報時。
老管家沒有配戴手表,避難室的牆面也沒有鑲嵌或是垂掛任何時鐘,可供重覆驗證。



蒼蠅聳聳肩,「手機都不知道去哪了。」
「兩位先生說的無線通訊器,沒有一起送下來。在這裡,也收不到無線訊號。」
表演區在無法確認多少步數的距離之外。舞臺上的男人突然拉扯西裝,蠕動軀體,以不倒翁的搖晃方式坐起來。他一站起身,達利估量這男人至少有兩米身高,巨大臃腫成一具小型起重機。


「什麼時候,才能關掉幾盞燈……」胖男人發著牢騷,眼珠被肥厚的眼皮壓得吃力。他的聲調和眼縫一樣細,有花樣男孩的銳利。達利和他一接觸目光,胖男人便歡快搖晃肥肉,一連幾個大步,跨往廚房,跨出聲量,「醒了醒了,終於醒了……我還以為,再也等不到有人被送下來……外頭現在怎麼樣?最近有發生什麼大事嗎?對不起,都沒有自我介紹,以前朋友都叫我高胖。就像你看到的,又高又胖。」


胖男人以手梳理油光頭髮,一陣莫名臉紅。真的是又高又胖,但他那種羞答答又軟弱的說話模樣,讓達利啞口。達利估計,他應該和蒼蠅差不多年級,都有三十歲了。高胖主動握手,在達利手心留下一層乳膠油膩。中央空調滾落一陣涼風,把那層油膩凝固凍漿脂肪。高胖握手激動,幾撮瀏海掉落,覆蓋了額頭。達利一凝視,那些在黑油裡粉刷出來的白髮絲,不是年少白髮,而是吃了冷的動物脂肪。
「不好意思,我該洗頭了,待在這裡太久,變得有點懶。人一懶就髒,真是對不起,對不起。」(待續)
達利並不擔心身處陌生地,真的遇上問題,立即追問的工作性格不變。他再次詢問高胖,「這裡是什麼地方?」
「下水道的臨時避難室……我也不知道在哪裡,老管家說的。我是最後一個被送下來的。是在你們之前。老管家說的,我想應該就是吧。也可能……」高胖支支吾吾。
高胖!達利迅速叫喊姓名,打斷新的話頭,注視對方。被突然喊了姓名的高胖,一時愣在訝異無語。這是採訪時習慣的辦法。當受訪人多話,或是離題太遠,達利以此調動對話的焦距。


「被送下來之前,你有沒有聽過……綠艙?」達利切入新問題。
「老哥,你開始工作喔?」蒼蠅插話。
達利只是一次斜睨,就剪了蒼蠅的翅膀。
「綠艙……是環保科技的綠能房屋?還是治療用的壓力空氣艙?還是什麼其他的?對不起,我不應該,這樣問,可是……」高胖又支吾了。


達利搖頭不介意。蒼蠅偷偷聳肩,但失去翅膀的語言,很難解釋什麼,傳遞出去的模糊,讓高胖更加一臉歉疚。
如果不是綠艙,那首都市……醒了嗎?不記得去過……下水道有這樣的臨時避難室……達利依舊微醺,跳跳晃晃,看著六點鐘位置的第二地時區視窗。那裡頭只有一根短時針,不到大表盤走完一個小時,它不會跳一個刻度。達利也曾懷疑,第二地的時間,一直都是損壞的。


「達利先生,我不知道這個避難室,是不是你說的綠艙。我被送下來之前,可能是荒廢的,有人把這裡改建成現在這樣。為什麼改建,我也不清楚。」老管家說。
沒有出口嗎?達利差點脫口說出問題。


他直覺,這個問題不能碰觸,就像訪問政府官員,不能提問他與家人名下的不動產,是不是另有海外戶頭。提出這類問題,也顯得太淺薄,沒有文字工作者的敏銳專業。沒有出口,所有人都無法進入臨時避難室。他給自己結論,環視一圈,跟著角落的一具螺旋樓梯,偷偷盤轉向上,發現玻璃天花板唯一的圓形洞道。他也發現運動區旁邊的一面牆,其實是一扇電動鐵捲門。它被漆上與牆面同一色階的白,加上日光燈的粉飾,帶醉的瞳孔很容易受騙。那種有鮮乳厚度的白,看久了,會讓人失去體溫,再多看幾秒,白漆鐵捲門就折出扇子紋路,不知是要張開還是閉合。鐵捲門腳邊則睡了一堆裝水果的杉木架,和印有蔬果印花的瓦楞紙箱。箱架看來沒有染上灰土,堆擺整齊,沒有任何噩運欺近的跡象。鐵捲門與地面的接觸點,有一段小斜坡。斜坡上有防滑的齒溝,一路囓咬水泥路面,向門外偷偷延伸出去。那鐵門斜坡,應該是汽車的出入口。但那是多久以前的事?這裡是首都市下水道的臨時避難室,為什麼有車道?真是一個車道,又能透過下水道通往哪裡、抵達哪裡?



隨著更多檸檬水吞嚥入喉,達利又生出一串推想。這個臨時避難室被誰改建?在地下多深的位置?高胖、老管家與另外兩位玩撲克的怪臉男人,又是什麼人?他們是怎麼被送下來的、被誰送下來、為什麼被送下來……他想記錄這些問題,但這些飄出奶氣的疑問,和高胖油膩膩的體味,雜交得更加混濁。達利試著思索邏輯,背脊就盜出冷汗,空腹的胃囊也痙攣,逼他伸手摀住嘴。


「去吐一吐?」蒼蠅又飛舞了。
老管家指向角落螺旋樓梯的邊角。
「達利,去過盥洗室了?」高胖表情,忍不住追問。
蒼蠅搖頭,有賊賊笑意。達利看過幾次蒼蠅這種瞞著事的臉,但嘔吐感從胃囊失控,讓他像是鬆齒的秒針,一路往螺旋樓梯方向縱身打滑。(待續)
盥洗室的掛牌緊緊貼在一道白門上方。門也隱藏在牆裡。蒼蠅高胖跟在後頭,一起進入裡頭。盥洗室像是老式體育場的廁所淋浴間,十分乾淨。三個小便盆永遠張著嘴在等待。角落的隔板牆圍成大號間,另外加裝了浴缸、淋浴的蓮蓬頭和洗臉檯。一台超大容量的滾筒洗衣機,洗衣脫水烘乾,一機多功能。灰白的水泥地板有潮濕的顏色,沒有積水。達利跨往大號間,搶著找門把,一拉開門,就被角落一具屍體嚇退了好幾步。原本已經溢到口腔的少量嘔吐物,一部份嚥回食道,少量從鼻腔溢出。更大量的酸液引誘胃囊緊急收縮。達利把頭埋進洗臉檯,連著幾回乾嘔,一道沒有消化的菜粥食物,直接從咽喉管噴灑出來,在磁磚盆綻開不同顏色大小的碎花。接下來,就只剩苦澀的乾嘔。膽汁的氣味在胃囊與口腔之間來回滾動。蒼蠅的笑聲硬成一顆顆的壁球,在盥洗室任意迴力彈跳。


蒼蠅抽搐,呼吸,一字接不著一句,「……我也一樣,差點……就尿出來了。」
高胖彷彿真的會頂到全亮的玻璃天花板,刻意彎低脖子,搔著頭拼命道歉,「不是故意不告訴你……」


達利沖掉來不及消化的花屍泥巴,漱洗嘴巴,吞了幾口自來水,重新堆砌膽量,再走近看一眼屍體。與其說是屍體,那具依靠馬桶水箱的軀體,更像一具乾燥良好、保存完整的裸女木乃伊。她的一對乳房,是失去水份的舊襪子。錯落的肋骨與骨盆,突出的榔頭圓凸,勉強托著上半身形體,但撐開的皮膚依舊像痊癒的燒燙傷患那樣萎縮變形。四肢也都被風乾了,幾乎無法分辨手與腿。全身沒有油脂,也擰不出水漬,只剩少許的精肉結實包裹骨骼。她睜開的眼球比大眼金魚更加抗奮凸出。兩排牙齒整齊得比活人還漂亮,只是發黃成舊報紙顏色。雙腿之間的外陰唇,完全脫水,緊緊閉嘴,只有頭髮與恥骨上的恥毛,如植編的新鮮假髮,茂盛密生,也彷彿無數的毛囊深洞裡,躲著數以千萬計的冬眠吸血蟲,為了與她共生,願意久久吐露一些血,餵養女乾屍的毛髮。


「你再這樣盯著她看,等一下會吐到連膽汁都沒有。」
吐完後,盥洗室的內裝物器輪廓,畫出明顯的菱角邊線。達利不確定,甦醒,是不是已經逃到另一對眼皮深處。
是誰?──這個問題,我究竟抄寫了多少次?
「她……是誰?這裡怎麼會有……」達利抹去刺在嘴角的肉渣。
「兩個月前,不對,應該有幾個月了,不,應該是半年前……對,至少有半年了。保鏢抱她進來的,她也是喝醉的,到廁所吐,吐完之後,就一直待在這裡頭,幾天之後,就變成現在這樣……變成這樣,應該也有半年了,也可能更久,說不定有一年了……」


高胖掉入另一個沒有計時器的深洞。沒有誰的手,拉住那龐大的軀體。達利無法判斷,一個女人死後,究竟需要花多少時間,在什麼樣的條件下,會自然風化成眼前的乾屍。如果是男人,會花去更長的時間?疑惑開始堆積,逼他伸手拉回正在墜落的高胖。
「高胖,送她下來的,是什麼保鏢?」達利問。
「高胖你什麼年代的人?見鬼了,現在誰還在用保鏢這種說法。不過,老哥,老管家說,我們也是被保鏢送下來的。」蒼蠅搶話。


「……要保護誰的保鏢?」達利問。
「老管家說,是高樓層管理人的保鏢,也保護我們。」高胖說。
「高樓層管理人?」
「高樓層管理人的事,我就不知道了,要問老管家。」
「這個女人,是在這裡死的?」達利再提問。
「她是在這裡頭,就慢慢沒有呼吸,算是死了吧……對不起,她是誰,我不知道,我們叫她日春小姐,老管家有一份她的個人資料……」高胖突然激動,抖擻皮層,「對了,蒼蠅真的很厲害,他第一次看到日春小姐,完全沒有被嚇到。」
「還好啦,我這輩子看過最多的兩種人,政客,跟身體工作者,兩種都在我家光溜溜走來走去,比死人更沒有血色,屍體沒什麼好奇怪的……」(待續)
「高胖,老管家那裡,有這個……日春小姐的什麼資料?」
「跟你喝那麼久,第一次覺得,你真的是寫東西搞採訪的。」
達利持續盯看高胖,直到那雙層頰肉露出犯了錯的歉疚,「我們……對不起,我是說,這裡的每個人,都有一個資料夾。」
「我也覺得很神奇,老哥,你跟我也有。那些保鏢把我們的個人資料夾交給老管家。連我幾月幾號被炒了,也有記錄,最厲害的是,我家老頭登報跟我斷絕關係的新聞,都有剪報影印,真的是見鬼了。」
不管翅膀傾斜幾度,蒼蠅都會飛出擾人的低鳴。達利沒有打落飛蠅,專注於眼前的輪胎人,相信他才是提供解答的受訪人。


「高胖,我們怎麼出去?」達利擦拭嘔吐物。
「出去?是離開廁所,還是離開避難室……」高胖說著,轉身尋求協助。但蒼蠅一側身就飛入高胖兩片厚厚的脂肪皮層。蒼蠅兜繞一圈,打開洗手檯水龍頭,接水咕嚕喝了幾口,彈彈手指,示意高胖直接說。
「我們出不去。」高胖說。
「那我們是怎麼進來的?」達利說。
「不是出不去,只是從來沒有找到……之前,大家也沒有認真找,老管家也是。」


「這裡有吃有喝,連娛樂運動都分類好了,又有新朋友在一起,只差沒有……」蒼蠅飛眼到馬桶邊的女乾屍,撞了透明玻璃,才說,「我們出去幹嘛?」
高胖摸出一手的頭油,還扯斷幾根亮光髮絲,勉強裂開肥唇,「雖然會好奇首都市怎麼樣了,發生什麼事……沒有誰,真的想離開。」
「蒼蠅,你也不離開?」
「真的能一直待在這裡,也不錯。」蒼蠅先是笑,轉出神經質的狡黠,「老哥,如果避難室,是我聽說的那個下水道密閉空間,你不想知道,綠艙是怎麼回事?這消息追下去,一定是超震撼的新聞。」



在螺旋樓梯上頭,連影子都不用躲起來吧。達利如此認定。
「保鏢就是從樓梯,把你們送下來的,我也是。」高胖說。
蒼蠅兜轉打量高胖,撐開手粗略比量他的身寬與樓梯寬度,睜大複眼,隱忍著噗嗤譏笑。高胖的肥唇抿成鱉嘴,忍著淡淡的怒意。紅潮從雙下巴,往耳垂肉暈開,慢慢燒滷一頭皮肉。
「對不起……把你弄下來?那些保鏢是怎麼做到的?」蒼蠅擦擦充滿倒勾的腳肢,磨利嘴巴。



「老哥,你又飄到哪裡去了?」蒼蠅說。
達利沒有答案。
「高胖,以後你要注意,這位老哥如果一放空,會變成另一個人……我是說他可能,啪,就切換到另一個頻道……」
達利飄過餘光,制止蒼蠅偏光的飛行路線,但依舊沒有回應的答案。一直等到所有牆角都站定虛線,他才開口,「高胖,之前,沒有人上去?」
「我……走過一次。」


「你怎麼走得上去?」蒼蠅又飛偏了。
「蒼蠅,你不要插話,」達利出聲,「高胖,你繼續說。」
「沒有真的走上去,我上去一下子,就下來……我其實怕黑。」
「不要怕黑,高胖,你應該每天都上上下下……這個樓梯,是你的專屬運動區。」
蒼蠅露牙,僵住開朗的笑,擺出健美比賽的指定動作。一隻蜻蜓尾巴點了一次某處的水面,產下怒意的卵,在高胖兩三層肚皮脂肪裡,繁殖出漣漪,才幾圈,怒意就鑽入被皮脂覆蓋的肚臍。


「是的是的……我也很驚訝,不知道要幾個保鏢,才能把我搬下來。」高胖說。
蒼蠅模仿生日派對的小丑,表演無聲的笑,好不容易,才能出聲說,「高胖,沒有想到,你是一個有幽默感的傢伙。」
「進來之前,我可是稱職的銷售工作者。」高胖說。
「推銷減肥產品嗎?」蒼蠅又丟了一句。
「我們公司,主要是向首都市的星級餐廳,推銷最高級的進口有機橄欖油。」高胖用力抓起腰間的肥皮,用力搖晃,引起無數圈的脂肪層漣漪。


「胖子賣好油,真的假的?」蒼蠅假裝驚訝,抽搐聲帶,「老哥,有這傢伙在這裡,日子一定不會無聊。」
達利打斷他們一來一往的調侃,說出問題,「撞球檯旁邊不是有一道鐵門?」
「那個電動捲門,我進來之前就不能用,說不定,在老管家進來之前,就壞了……」
高胖似乎還有話沒說完。這時,秒針跳了一次,也可能是彈兩次,它和他都停止了。(待續)
活的秒針頻道
這是第一次,達利在避難室裡感覺到饑餓。他坐在表演區舞臺邊緣,任由空氣滾動肚囊。蒼蠅站在舞臺上,站沒一會,又站不住,才坐下來,就不停望著獃然檢視腕表的達利。蒼蠅來來回回,身為消息工作者的職業性格爆發,但達利沒有打算聆聽,直到他確認過去不曾在沉睡中出現空腹感,才把饑餓,等同於已經甦醒。
「想說什麼,說吧。」
「老哥,我要說的不是消息,是真事……」


蒼蠅興奮編整分別從老管家和高胖口中得知的女乾屍概況──盥洗室裡叫做日春小姐的女人,被送下來的時候,至少有二十五歲。原來的身材臉蛋,都有電視模特兒的水準。老管家也不知道她被送下來的那一天,是幾月幾號星期幾。幾個保鏢從螺旋樓梯送她下來,喝醉的她嚷嚷要吐,吐到整個盥洗室都堵塞,無法排水。後來,水真的淹到外頭的避難室。之後,她就一直待在盥洗室。一開始,老管家以為她只是喝醉了,需要休息,其他男人,也不好特別照顧她。她倒是自己脫得光溜溜的,一直沉睡。可能有幾頓飯過去,老管家想叫醒她吃飯,才發現她已經不怎麼願意呼吸了。大家開始好奇,這個喝醉又漸漸停緩呼吸的女人,究竟什麼背景。大家追著老管家問她的個人資料。老管家沒說,也不知道要怎麼處理。日春小姐沒有影響到日常生活,也就依她的意願,繼續讓她留在盥洗室。日子久了,應該說不知道過了多久之後,她真的不呼吸了。但一直沒腐爛,也沒有發臭。臨時避難室裡沒有老鼠蚯蚓,甚至沒有一隻果蠅肉蜂,會在她的死皮底下產卵,孵出白色蛆蟲,緩慢溶解血肉。日春小姐只是漸漸風化脫水,乾燥成現在這模樣。只要不影響原本的日常生活,日子一久,所有男人就都習慣大號小便淋浴時,身邊有一具女人的乾屍……


「蒼蠅,你不要自己亂加意見。」
「這消息不是要買的,拜託,老哥。」
蒼蠅繼續編排消息,達利聽著,在光纖裡歸納出幾個疑點,但他沒有打算追問。



一聲清脆,不是拍手。蒼蠅像催眠那樣,輕挑彈了一次手指響。
「她沒有看見我。」達利脫口。
「老哥你說什麼?日春小姐已經乾成那樣,怎麼看得見?你不會又飄走……」
嘎……如果甦醒有一種音域,那麼在這個臨時避難室的角落,突然磨擦出另一塊聲域。那是擴音器啟動鈕被扳開的特殊音頻,接來的是老管家的通知,「各位先生,請到用廚房,我們準備用餐。如果日春小姐要用餐,也請試著通知我……」喇叭隱藏在舞臺的木框邊,不易察覺。老管家衣著整齊的精瘦身影,隨著廣播通知,從廚房內側一面瘦定定的白牆,優雅走出來。


餐桌是從吧檯一角向外延伸出來的電動伸縮桌面。達利一行人走到用餐區,最後一段不鏽鋼桌面緩緩推展出來,自動扳出兩條腿,平衡降落著地,沒有製造任何磨擦噪音。一直都還不知道稱謂的兩個男人,分別入座,國字臉面對倒三角臉,坐在第二順位的座位。達利沒多想,直接坐在國字臉男人的旁邊。男人立刻埋怨挑眉,翻開手指扳動關節,鼻孔哼出氣,快速從達利右耳洞拉出一個巴掌大小的小布偶──就是童話故事裡說了謊鼻子會變長的小木偶,但它是用粗棉布縫製的布偶,不是老木匠使用的木材原料。國字臉男人一手鑽進小布偶,原本軟趴趴的布洞布體,吃了血肉脂肪,腫出骨幹實肉。小木偶布偶用線縫出來的四肢關節,油潤自由了。細細的長脖子,硬成塑膠水管,眼珠是時時躲著貓的神經質鴿子,連眼睫毛都開始發抖,幹起粉刷空氣的活。達利想探看國字臉男人為何發怒,但短鼻子的小木偶布偶,用興奮緊繃的褲襠,擋住了視線。


小木偶布偶搖搖頭,布縫製的嘴巴,磕磕磕上下咬出刨木聲,「你坐錯位置了!」
達利沒有聽錯,小木偶布偶說話了,鼻子並沒有變長。
國字臉男人一抽手,小木偶布偶又懶回一團布料。就在軟鼻子快要對折時,倒三角臉男人搶去了小木偶布偶,一股勁往三角臉的右耳洞填塞。國字臉男人想搶回,倒三角臉男人搬出兩手阻擋。小木偶布偶的一隻軟腳,就掛在耳輪上,晃啊晃,直到倒三角臉男人推它一把,小木偶布偶才完全鑽進耳洞,逆著寒毛,住進那肉穴深處的蝸牛殼。就在耳洞飄出鼾聲時,國字臉男人又一個假動作,從達利的左耳洞,拉出了另一個小木偶布偶,立即就往國字臉的耳洞裡塞。
「兩位魔術師先生,吃飯的時候,不適合比賽,會影響其他先生用餐的。」老管家說。


老管家口中的兩位魔術師,開始敲打不鏽鋼餐桌抗議,擂起重鐵反光。
「這是達利先生第一次用餐,我還沒有為他說明……」老管家轉身告訴達利,「每個座位都是安排好的。你現在坐的,是高胖先生的座位,請坐到蒼蠅先生的對面。」
高胖小聲向達利表達歉疚。等所有人坐落,老管家依序上菜,從國字臉男人、倒三角臉男人、高胖、蒼蠅,最後才是達利。每個人都準備了一份馬鈴薯濃湯、一塊牛排、一顆削皮蘋果,以及由豌豆、玉米粒、紅蘿蔔大丁組成的冷凍蔬菜。


「老管家,三色蔬菜還沒有吃完啊?」高胖詢問,馬上又露出歉疚。
「高胖先生,今天是用鹽水清燙,和上一餐涼拌不同。你試試看口味。冷凍庫裡的存量不多,我想再三、四餐,就可以換成花椰菜。」
聽到這消息,高胖愉悅開動用餐。達利的目光一直困在高胖對面的座位。那裡是空的位置,沒有人坐,也準備了一份完整餐點。
「那是日春小姐的座位。」


老管家禮貌向達利解釋,臨時避難室的日常生活與起居瑣事,都有簡單的規則秩序。物資補給是固定的,餐食需要分配。避難室不算小,但使用空間依舊有局限。老管家為被送入避難室的每位成員,決定食物配額,也安排睡眠的指定位置。就一位臨時避難室的管家而言,吃與睡,是最重要的兩件事。這兩件規範,都只是心理強制,以減少爭執。醒著時的其他事,諸如盥洗、如廁、運動、娛樂休閒和每個人的日常交際活動,老管家完全尊重個人的習慣與需求,不會介入。老管家舉例說明,廚房配備有最先進的自動殺菌洗碗機,但為了杜絕病源,曾經為達利調檸檬水的玻璃杯,都以雷射技術,先在杯底打寫稱謂。所有的個人物品,都有這樣的印記標籤。達利在桌前的白瓷餐盤角落,真的發現自己姓名,就連沉重的不鏽鋼刀叉握柄,都有「達利」的鋼印戳記。

配送方式

  • 台灣
    • 國內宅配:本島、離島
    • 到店取貨:
      金石堂門市 不限金額免運費
      7-11便利商店 ok便利商店 萊爾富便利商店 全家便利商店
  • 海外
    • 國際快遞:全球
    • 港澳店取:
      ok便利商店 順豐 7-11便利商店

詳細資料

詳細資料

    • 語言
    • 中文繁體
    • 裝訂
    • 紙本平裝
    • ISBN
    • 9789866249532
    • 分級
    • 普通級
    • 頁數
    • 0
    • 商品規格
    • 25開15*21cm
    • 出版地
    • 台灣
    • 適讀年齡
    • 全齡適讀
    • 注音
    • 級別

商品評價

相關商品

全選
※ 出版日十年以上商品需另下訂,調貨時間較長,無法與一般商品合併結帳,敬請見諒。
看更多

訂購/退換貨須知

加入金石堂 LINE 官方帳號『完成綁定』,隨時掌握出貨動態:

加入金石堂LINE官方帳號『完成綁定』,隨時掌握出貨動態
金石堂LINE官方帳號綁定教學

提醒您!!
金石堂及銀行均不會請您操作ATM! 如接獲電話要求您前往ATM提款機,請不要聽從指示,以免受騙上當!

退換貨須知:

**提醒您,鑑賞期不等於試用期,退回商品須為全新狀態**

  • 依據「消費者保護法」第19條及行政院消費者保護處公告之「通訊交易解除權合理例外情事適用準則」,以下商品購買後,除商品本身有瑕疵外,將不提供7天的猶豫期:
    1. 易於腐敗、保存期限較短或解約時即將逾期。(如:生鮮食品)
    2. 依消費者要求所為之客製化給付。(客製化商品)
    3. 報紙、期刊或雜誌。(含MOOK、外文雜誌)
    4. 經消費者拆封之影音商品或電腦軟體。
    5. 非以有形媒介提供之數位內容或一經提供即為完成之線上服務,經消費者事先同意始提供。(如:電子書、電子雜誌、下載版軟體、虛擬商品…等)
    6. 已拆封之個人衛生用品。(如:內衣褲、刮鬍刀、除毛刀…等)
  • 若非上列種類商品,均享有到貨7天的猶豫期(含例假日)。
  • 辦理退換貨時,商品(組合商品恕無法接受單獨退貨)必須是您收到商品時的原始狀態(包含商品本體、配件、贈品、保證書、所有附隨資料文件及原廠內外包裝…等),請勿直接使用原廠包裝寄送,或於原廠包裝上黏貼紙張或書寫文字。
  • 退回商品若無法回復原狀,將請您負擔回復原狀所需費用,嚴重時將影響您的退貨權益。
※ 七夕情人節禮物展滿額送金幣3倍
預計 2025/08/25 出貨 購買後進貨 
金石堂門市 全家便利商店 ok便利商店 萊爾富便利商店 7-11便利商店
World wide
活動ing 希望書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