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星天使,用愛馴服(04)
內容簡介
葛利路從壞地回來了,他身負重傷,但有人為葛利路張開了翅膀,裸身擁抱他。
那個人不是沈書枋。
沈書枋心裡有酸酸甜甜的感覺,他為葛利路的傷勢痊癒而高興,
但又不敢把自己的感情告訴葛利路,因為他總有一天要回地球;
他沒有翅膀,他不可能生活在綠星的高塔……
「我不會讓你掉下去的。」
葛利路的聲音讓沈書枋全身酥軟,沈書枋總認為枕畔耳語不可信,
只要夜晚過去、太陽升起,這些話語都會失效,
但這一次,他可以相信葛利路嗎?
葛利路的傷勢發作了!他不得不回到壞地,見叛軍首領雷蒙.卡珊拉,
雷蒙提到了拉依奴的名字……是那個在地球上的拉依奴嗎?
綠星上即將有爆炸性的動盪!
◆本集新增作者加筆番外〈天使育兒日記〉!
那個人不是沈書枋。
沈書枋心裡有酸酸甜甜的感覺,他為葛利路的傷勢痊癒而高興,
但又不敢把自己的感情告訴葛利路,因為他總有一天要回地球;
他沒有翅膀,他不可能生活在綠星的高塔……
「我不會讓你掉下去的。」
葛利路的聲音讓沈書枋全身酥軟,沈書枋總認為枕畔耳語不可信,
只要夜晚過去、太陽升起,這些話語都會失效,
但這一次,他可以相信葛利路嗎?
葛利路的傷勢發作了!他不得不回到壞地,見叛軍首領雷蒙.卡珊拉,
雷蒙提到了拉依奴的名字……是那個在地球上的拉依奴嗎?
綠星上即將有爆炸性的動盪!
◆本集新增作者加筆番外〈天使育兒日記〉!
試閱
第一章 亞維先生,你願意把衣服脫下來嗎?
「嗨~小葛利路~」
年輕男人的手貼在透明的蛋殼上,輕聲細語地說話。
與其說是「殼」,那還比較像透明的塑膠膜,摸起來軟軟的,裡面灌滿人工羊水,看起來是橘色的。
蛋裡面有一個看得出頭、身體形狀的小人,小人的手腳還沒長出來,臉、五官那些通通沒有,整體的大小比一個成年男人的手掌還小,但從他的腦袋後方,大約在後腦杓接到頸椎的位置,長出兩條長長的神經細胞,白色的。
這兩條神經細胞未來會貼合到小人的背部,跟身體融合在一起,因此從外觀看不會有什麼凸出的東西,但那就是翅膀的原形,以後會長成綠星人的翅膀。
「小葛利路,我是你的父親喔,我在等著你破殼,你要快點長大,我們這顆星球有很多有趣的東西,等著你探索,宇宙中有好多星球,我們未來一起去吧……」
男人的聲音很輕、很輕,音調很開心。
他希望能將自己的喜悅傳達給蛋裡的小人兒,他的寶貝。
因為每個小綠星人的降生都是奇蹟。
「格利斯博士?」
培育部工作人員公式化的聲音,打斷了亞維。
亞維.凡.格利斯跪坐在蛋前面,貼著蛋殼的手收了回來。照理說,雙親的探視是沒有時間限制的,如果不是什麼緊急要事,工作人員不該來打擾他。
「格利斯博士,主任請您過去一趟。」
「……」亞維起身,拍了拍自己的腿和身上的實驗室白袍,跟著工作人員走。
工作人員領著亞維穿過一排又一排的蛋,走過好幾個隔間,亞維看到被叫過去的不只有他一個人。
培育部奧修斯分部的主任神情焦慮,不斷搓著手,現場搬來一堆儀器和掃描設備,一堆和亞維一樣穿著白袍的科學家,有的在監測螢幕上的數值,有的小聲討論著,氣氛十分凝重。
在綠星上,身分階層很好判斷。
科學家總是穿著白袍,培育部的工作人員穿著白色或粉色的護士服,主任也是穿白袍,但主任的白袍底下是西裝,科學家的白袍底下通常是便服,很少人會穿西裝。
「格利斯博士,請你來看一下這孩子的數值,他一直在……萎縮。」工作人員把平板遞給亞維,在說到「萎縮」二字的時候,聲音特別小,還朝某個方向偷看了一眼,顯然很害怕站在那個方向的人。
亞維也看過去了,他看到一名穿著軍服的男人。
穿著軍服,就一定是軍人,普通人不可以隨便亂穿軍服,即使是那些上流社會的人,以時尚為名要做類似款式的服裝也不可以。
而且那男人的位階,一看就很高。
男人眉頭緊皺,給周圍帶來一股肅殺之氣,他的頭髮是神祕的藍綠色,自然捲,自然地綁成一條垂下來,讓亞維想起剛剛看小葛利路的時候,小葛利路的翅膀神經細胞,也是差不多到臂膀的長度。
亞維停止胡思亂想,專注在工作上。
嗯,這孩子的數值是有些不對勁,他是那位軍人和其伴侶的孩子嗎?
軍人的伴侶是個女人,女人的綠色長髮在後腦杓挽得很整齊,沒有一根多餘的髮絲垂下。這讓亞維想起自己的伴侶謝林,雖然謝林是短髮,但謝林也是不會讓一根頭髮亂掉的那種,這就是上流社會的品味嗎?
女人穿著湖水綠色的連身長裙,臉色蒼白,但是氣質高雅。
男人的軍服是白色的,他們兩人站在一起,先不論當下的表情,光是從身高、氣質、位階來看,他們就很登對,一定會是晚宴的焦點。
亞維如今就隱隱有些後悔,他在自己的伴侶晚宴上穿錯了衣服,也許那就是謝林老看他不順眼的原因。謝林從來沒有跟他一起來看過小葛利路。
「我要看一下寶寶。」亞維對工作人員道。
工作人員用耳機聯絡站在軍人那個方向的主任,主任點了個頭,工作人員便馬上引導亞維穿過科學家和一堆儀器,來到蛋的前面。
蛋的顏色很明顯地就跟小葛利路不一樣。
綠星人的蛋殼都是透明的,但因為裡面有人工羊水的關係,所以整體看起來是能透光的橘色,裡面會有胚胎細胞飄浮著,雙親可以親眼看到細胞長大。
如今,這顆蛋的顏色變白,羊水顏色混濁,看起來好像奶橘色,胚胎細胞無法用肉眼看到,但可以掃描到,平板上都還有心跳的數值。
「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亞維低聲問。
「三小時之前。」
「你們有給他注射什麼嗎?」
「格利斯博士,我發誓我們都有按照標準作業流程,但突然就發生了……」
「別慌,先讓我搞清楚狀況。」
「格利斯博士。」一名女科學家走了過來,秀出掛在白袍上的證件,「愛列娜.史蒂文,專長外星生物研究,我在主塔的防疫檢疫所工作,我們是同行。」
「史蒂文博士,久仰大名。」亞維和女科學家握手,「綠星人的寶寶出問題,怎麼會找外星生物專家?」,
「他們已經把培育部的科學家都叫來問過一遍,是真的沒辦法才找目前在塔內探視寶寶的科學家。」愛列娜把更多數據叫出來給亞維看,還有三小時之前的監視影像,「我初步判斷是D-301型過敏,五億分之一的機率。」
「天啊……」亞維光聽到病名,就知道為什麼工作人員都戰戰兢兢了。
那是一種救不回來的狀況。
現場有很多人都怕丟掉工作,和腦袋。
「我相信培育部的科學家一定也診斷得出來,他們的專長就是新生兒科,但現在的問題是,誰敢去告訴寶寶的雙親?」
「主任?」
「主任把你我都叫來了,不是嗎?」
「不會是找更多人背黑鍋吧?」
「我的值班時間到了,我得趕回主塔。」愛列娜拍拍亞維的肩膀,「你不是也有哪裡的牆壁要驅蟲嗎?祝好運。」
愛列娜的意思是,找個理由快閃。
他們都不在培育部工作,這件事與他們無關,現在只是因為他們「剛好在這裡」,才會被找來提供意見。
亞維看了一圈現場的科學家,發現他們都很年輕。
如果他猜得沒錯,那些來探視寶寶、像他一樣剛好被逮到的科學家,可能都找個理由走人了,培育部的資深科學家可能也找到理由,把責任推給菜鳥,所以才會拖了三個小時,寶寶都還在泡在混濁的羊水裡……
──這真是太過分了!
亞維雙手拿著平板,走向那對軍人伴侶。
主任看到他,像看到救星,但亞維的表情一點都不像找到解藥。
「D-301型過敏。」亞維把別人不敢說的話,在毫無鋪陳的狀態下說了。
主任翻了個白眼,好像要昏倒。
男人的眉頭看起來更緊了,「那是什麼意思?」
「意思是您的孩子成長到了某個階段,對營養劑或培養液的成分過敏,所以他現在沒辦法吸收營養,但是細胞又必須做新陳代謝的動作,所以他在……代謝他自己;類似我們大人很久沒有吃飯,身體也會消瘦一樣,所以數值上才會在萎縮。」
「營養劑?培養液?在我聽來就是培育部的疏忽,你們是故意的嗎?」
「不!不!」主任急忙澄清,「我們當然不是故意的,我們不可能故意!培育部期待每一個公民的孩子降生,我們的心情跟你們是一樣的!」
「那為什麼會有這種情況?要如何補救?我的孩子還活著嗎?」
「他還活著,但……」主任一說出口,亞維就知道這老頭一定知道情況,但他沒有跟軍人伴侶交代清楚,他怕了。
「他還活著,先生。」亞維不怪培育部的主任和工作人員,因為他們真的不是故意的,「先生,這是非常罕見的疾病──不,理論上來說,D-301型過敏不是疾病,它是身體接觸到外來物質,免疫系統無法辨識這些外來物質,因此過度運作,最後細胞跟細胞出現自己人打自己人的窘境。」
「什麼?」男人的表情就是聽不懂。
「外來物質?為什麼培育部會有外來物質?」女人紅著一雙眼,「是這裡的環境不乾淨嗎?還是……」
亞維看了主任一眼,主任低著頭,顯然已經放棄。
亞維抿了抿脣,突然覺得自己很幸運,因為小葛利路發育到現在,一切數值都很正常,「先生,我們綠星人的培育系統,所用的全部都是『外來物質』。綠星人不用『身體』培育下一代,那請問我們要怎麼把養分輸送給胚胎細胞?我們發明的蛋形空間,基本上就是把營養劑注射到蛋裡,讓細胞能在蛋裡發育,但這些營養劑是從哪裡來的?是從綠星的原生物種提煉的,是從雙親的血液提煉的,這些都可以說是『外來物質』。」
「系統的監控呢?」男人問,「現在不是每一顆蛋都有一臺電腦在監控嗎?」
「系統一直都有……」主任說到一半就說不下去。
有監控,但是也有變數。
男人冷笑了一聲,「『奧里居』會監控整個培育過程,這是每個公民都知道的事;它應該要創造出完美的下一代,但如果它造出的孩子是有缺陷的,那是不是代表這套系統也──」
「你現在說這些有用嗎?」女人尖銳的聲音,打斷了男人。
「它應該要是完美的,不然我們要這套系統幹嘛?」男人堅持把話講完。
從男人看著女人的眼神,亞維嗅到了針鋒相對。
或許,愛列娜.史蒂文是對的。
他們這些不在培育部工作的科學家早該走遠,因為他們不僅解決不了D-301型過敏,更解決不了「系統」這個大哉問。
「我們該怎麼做?」男人問主任的時候,口氣很冷靜,同時也望了亞維一眼。
現場這麼多科學家,就這一個小矮子敢出來說話。
──他不是後臺很硬,就是笨蛋。
「您們有兩種選擇,一個是提早結束育程,一個是……讓我們搶救孩子。」主任回答。
「那快去救啊,你們還在等什麼?」男人光憑氣勢就能讓主任雙腿打顫。
「因……因為這孩子,即使能夠順利破殼,未來也會繼續承受身體病弱等疾病,所以,無論做什麼都需要雙親同意……」
「把你的名額交出來!」女人突然抓住男人的手臂。
「瑟蓮……」男人有些不解。
「你還有一個蛋形空間的名額,這個孩子我們不要了,我們再造一個!」
「等一下,瑟蓮,妳怎麼能做這種決定?」
「一個身體病弱的孩子在綠星上能有什麼前途?趁他還沒破殼之前,不要讓他受苦!」
「他是我們的孩子,他還活著、還能救,當然是要趕快去搶救!」
「你要看著一個體弱多病的孩子長大?你忍心嗎?……喔,我懂了,你想要一個有缺陷的孩子,如果你的孩子是有缺陷的,你就能證明這個『系統』是有缺陷的,因為一個完美的系統不可能造出不完美的孩子!你是不是這麼想的?」
「我沒有想那些。」男人的口氣很疲倦。
「你想到的都是你自己,一直以來都是你自己!你怎麼能這麼自私?」
「瑟蓮!」
「都是你!都是你!一天到晚在說系統怎樣怎樣的,現在系統真的給我們一個有缺陷的孩子了,都是你!」
女人雙手在男人胸前搥打著,情緒非常激動,男人要抓住她的手,但是抓不住,只好抱緊了她。
女人哭了起來,男人收緊手臂,兩人互相依偎著。
亞維把平板交給工作人員,轉身快步離去。
亞維跑回小葛利路的蛋前面,驚魂未定地跪在地板上。
他不確定哪一件事讓自己更震撼。
是一個小生命的流失?是男人緊抱著女人的樣子,讓他想起自己的雙親?還是他們爭吵的內容……?
有關系統?有關缺陷?
要造出一個新的綠星人,需要兩個人提供基因,因此,系統會為我們挑選出最合適的伴侶,由這兩個最合適的人所提供的基因,將會結合出優秀的下一代,擁有聰明的頭腦和強壯的體魄,能夠為母星貢獻……
這是每個公民都知道的事。
但是,自然界有很多變數。
亞維自己沒有碰到,但他看到了。
他只希望同樣的事不會發生在小葛利路身上。
「小葛利路,我跟你做一個約定好不好?」亞維將手掌貼在透明蛋殼上,他的手掌溫度會傳達給寶寶,他的心意也是,他相信著,「不要說走就走,當你要去我看不見的地方的時候,跟我說一聲,當你生病了、受傷了、難過了,也跟我說一聲,我也許幫不了你,因為我不是萬能的,但至少我會知道……」
亞維越說越覺得這像喪氣話,不該讓小孩子聽到。
「對不起,小葛利路。」
他的聲音很輕、很溫柔。
「我在等你,等你破殼,等你張開翅膀,你會發現這顆星球雖然不完美,但她是我們的家,我希望你健康快樂地長大……」
亞維獨自跪坐在蛋前,又待了一會兒,想起自己該走了。
「我明天再來看你,小葛利路。」
「格利斯博士。」
伴隨那一聲叫喚的,是男人穿著皮鞋的腳步聲。
「亞維.凡.格利斯?我聽培育部的人說,你是研究母星原生物種的專家。」
「是的……」亞維心裡有些疑惑;剛才被工作人員帶過去可以說是碰巧,現在就真的有被主塔軍官逮住的感覺了。
其實,這男人是不是「主塔軍官」亞維並不知道,但軍人當中的軍官階級,大多會在主塔工作,所以在口語上,都會叫他們「主塔軍官」。
亞維起身,拍拍長褲和白袍下襬,臉上掛起社交性微笑,但又想起這男人才剛經歷過不好的事……所以又收起微笑。
「您好……」亞維不知道該說什麼,總覺得尷尬,「您不用陪您的伴侶嗎?」
「瑟蓮需要一點空間。我來是想跟你說……我們決定再造一個孩子,謝謝你把真相告訴我們。」
「不,我沒有做什麼,你們才是做了那個最困難的決定。」
「如果是你,你會怎麼選?」
「呃……」亞維望了旁邊的蛋一眼,他的蛋都還好好的!
男人馬上意識到自己說錯話,「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衷心祝福您的孩子能健康成長。」
「謝謝。」
「很抱歉到現在才自我介紹,」男人伸出右手,他沒有戴手套,亞維和他握了一下,覺得那隻手的皮膚有點乾燥,「我的名字叫雷蒙.卡珊拉。」
「嗨~小葛利路~」
年輕男人的手貼在透明的蛋殼上,輕聲細語地說話。
與其說是「殼」,那還比較像透明的塑膠膜,摸起來軟軟的,裡面灌滿人工羊水,看起來是橘色的。
蛋裡面有一個看得出頭、身體形狀的小人,小人的手腳還沒長出來,臉、五官那些通通沒有,整體的大小比一個成年男人的手掌還小,但從他的腦袋後方,大約在後腦杓接到頸椎的位置,長出兩條長長的神經細胞,白色的。
這兩條神經細胞未來會貼合到小人的背部,跟身體融合在一起,因此從外觀看不會有什麼凸出的東西,但那就是翅膀的原形,以後會長成綠星人的翅膀。
「小葛利路,我是你的父親喔,我在等著你破殼,你要快點長大,我們這顆星球有很多有趣的東西,等著你探索,宇宙中有好多星球,我們未來一起去吧……」
男人的聲音很輕、很輕,音調很開心。
他希望能將自己的喜悅傳達給蛋裡的小人兒,他的寶貝。
因為每個小綠星人的降生都是奇蹟。
「格利斯博士?」
培育部工作人員公式化的聲音,打斷了亞維。
亞維.凡.格利斯跪坐在蛋前面,貼著蛋殼的手收了回來。照理說,雙親的探視是沒有時間限制的,如果不是什麼緊急要事,工作人員不該來打擾他。
「格利斯博士,主任請您過去一趟。」
「……」亞維起身,拍了拍自己的腿和身上的實驗室白袍,跟著工作人員走。
工作人員領著亞維穿過一排又一排的蛋,走過好幾個隔間,亞維看到被叫過去的不只有他一個人。
培育部奧修斯分部的主任神情焦慮,不斷搓著手,現場搬來一堆儀器和掃描設備,一堆和亞維一樣穿著白袍的科學家,有的在監測螢幕上的數值,有的小聲討論著,氣氛十分凝重。
在綠星上,身分階層很好判斷。
科學家總是穿著白袍,培育部的工作人員穿著白色或粉色的護士服,主任也是穿白袍,但主任的白袍底下是西裝,科學家的白袍底下通常是便服,很少人會穿西裝。
「格利斯博士,請你來看一下這孩子的數值,他一直在……萎縮。」工作人員把平板遞給亞維,在說到「萎縮」二字的時候,聲音特別小,還朝某個方向偷看了一眼,顯然很害怕站在那個方向的人。
亞維也看過去了,他看到一名穿著軍服的男人。
穿著軍服,就一定是軍人,普通人不可以隨便亂穿軍服,即使是那些上流社會的人,以時尚為名要做類似款式的服裝也不可以。
而且那男人的位階,一看就很高。
男人眉頭緊皺,給周圍帶來一股肅殺之氣,他的頭髮是神祕的藍綠色,自然捲,自然地綁成一條垂下來,讓亞維想起剛剛看小葛利路的時候,小葛利路的翅膀神經細胞,也是差不多到臂膀的長度。
亞維停止胡思亂想,專注在工作上。
嗯,這孩子的數值是有些不對勁,他是那位軍人和其伴侶的孩子嗎?
軍人的伴侶是個女人,女人的綠色長髮在後腦杓挽得很整齊,沒有一根多餘的髮絲垂下。這讓亞維想起自己的伴侶謝林,雖然謝林是短髮,但謝林也是不會讓一根頭髮亂掉的那種,這就是上流社會的品味嗎?
女人穿著湖水綠色的連身長裙,臉色蒼白,但是氣質高雅。
男人的軍服是白色的,他們兩人站在一起,先不論當下的表情,光是從身高、氣質、位階來看,他們就很登對,一定會是晚宴的焦點。
亞維如今就隱隱有些後悔,他在自己的伴侶晚宴上穿錯了衣服,也許那就是謝林老看他不順眼的原因。謝林從來沒有跟他一起來看過小葛利路。
「我要看一下寶寶。」亞維對工作人員道。
工作人員用耳機聯絡站在軍人那個方向的主任,主任點了個頭,工作人員便馬上引導亞維穿過科學家和一堆儀器,來到蛋的前面。
蛋的顏色很明顯地就跟小葛利路不一樣。
綠星人的蛋殼都是透明的,但因為裡面有人工羊水的關係,所以整體看起來是能透光的橘色,裡面會有胚胎細胞飄浮著,雙親可以親眼看到細胞長大。
如今,這顆蛋的顏色變白,羊水顏色混濁,看起來好像奶橘色,胚胎細胞無法用肉眼看到,但可以掃描到,平板上都還有心跳的數值。
「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亞維低聲問。
「三小時之前。」
「你們有給他注射什麼嗎?」
「格利斯博士,我發誓我們都有按照標準作業流程,但突然就發生了……」
「別慌,先讓我搞清楚狀況。」
「格利斯博士。」一名女科學家走了過來,秀出掛在白袍上的證件,「愛列娜.史蒂文,專長外星生物研究,我在主塔的防疫檢疫所工作,我們是同行。」
「史蒂文博士,久仰大名。」亞維和女科學家握手,「綠星人的寶寶出問題,怎麼會找外星生物專家?」,
「他們已經把培育部的科學家都叫來問過一遍,是真的沒辦法才找目前在塔內探視寶寶的科學家。」愛列娜把更多數據叫出來給亞維看,還有三小時之前的監視影像,「我初步判斷是D-301型過敏,五億分之一的機率。」
「天啊……」亞維光聽到病名,就知道為什麼工作人員都戰戰兢兢了。
那是一種救不回來的狀況。
現場有很多人都怕丟掉工作,和腦袋。
「我相信培育部的科學家一定也診斷得出來,他們的專長就是新生兒科,但現在的問題是,誰敢去告訴寶寶的雙親?」
「主任?」
「主任把你我都叫來了,不是嗎?」
「不會是找更多人背黑鍋吧?」
「我的值班時間到了,我得趕回主塔。」愛列娜拍拍亞維的肩膀,「你不是也有哪裡的牆壁要驅蟲嗎?祝好運。」
愛列娜的意思是,找個理由快閃。
他們都不在培育部工作,這件事與他們無關,現在只是因為他們「剛好在這裡」,才會被找來提供意見。
亞維看了一圈現場的科學家,發現他們都很年輕。
如果他猜得沒錯,那些來探視寶寶、像他一樣剛好被逮到的科學家,可能都找個理由走人了,培育部的資深科學家可能也找到理由,把責任推給菜鳥,所以才會拖了三個小時,寶寶都還在泡在混濁的羊水裡……
──這真是太過分了!
亞維雙手拿著平板,走向那對軍人伴侶。
主任看到他,像看到救星,但亞維的表情一點都不像找到解藥。
「D-301型過敏。」亞維把別人不敢說的話,在毫無鋪陳的狀態下說了。
主任翻了個白眼,好像要昏倒。
男人的眉頭看起來更緊了,「那是什麼意思?」
「意思是您的孩子成長到了某個階段,對營養劑或培養液的成分過敏,所以他現在沒辦法吸收營養,但是細胞又必須做新陳代謝的動作,所以他在……代謝他自己;類似我們大人很久沒有吃飯,身體也會消瘦一樣,所以數值上才會在萎縮。」
「營養劑?培養液?在我聽來就是培育部的疏忽,你們是故意的嗎?」
「不!不!」主任急忙澄清,「我們當然不是故意的,我們不可能故意!培育部期待每一個公民的孩子降生,我們的心情跟你們是一樣的!」
「那為什麼會有這種情況?要如何補救?我的孩子還活著嗎?」
「他還活著,但……」主任一說出口,亞維就知道這老頭一定知道情況,但他沒有跟軍人伴侶交代清楚,他怕了。
「他還活著,先生。」亞維不怪培育部的主任和工作人員,因為他們真的不是故意的,「先生,這是非常罕見的疾病──不,理論上來說,D-301型過敏不是疾病,它是身體接觸到外來物質,免疫系統無法辨識這些外來物質,因此過度運作,最後細胞跟細胞出現自己人打自己人的窘境。」
「什麼?」男人的表情就是聽不懂。
「外來物質?為什麼培育部會有外來物質?」女人紅著一雙眼,「是這裡的環境不乾淨嗎?還是……」
亞維看了主任一眼,主任低著頭,顯然已經放棄。
亞維抿了抿脣,突然覺得自己很幸運,因為小葛利路發育到現在,一切數值都很正常,「先生,我們綠星人的培育系統,所用的全部都是『外來物質』。綠星人不用『身體』培育下一代,那請問我們要怎麼把養分輸送給胚胎細胞?我們發明的蛋形空間,基本上就是把營養劑注射到蛋裡,讓細胞能在蛋裡發育,但這些營養劑是從哪裡來的?是從綠星的原生物種提煉的,是從雙親的血液提煉的,這些都可以說是『外來物質』。」
「系統的監控呢?」男人問,「現在不是每一顆蛋都有一臺電腦在監控嗎?」
「系統一直都有……」主任說到一半就說不下去。
有監控,但是也有變數。
男人冷笑了一聲,「『奧里居』會監控整個培育過程,這是每個公民都知道的事;它應該要創造出完美的下一代,但如果它造出的孩子是有缺陷的,那是不是代表這套系統也──」
「你現在說這些有用嗎?」女人尖銳的聲音,打斷了男人。
「它應該要是完美的,不然我們要這套系統幹嘛?」男人堅持把話講完。
從男人看著女人的眼神,亞維嗅到了針鋒相對。
或許,愛列娜.史蒂文是對的。
他們這些不在培育部工作的科學家早該走遠,因為他們不僅解決不了D-301型過敏,更解決不了「系統」這個大哉問。
「我們該怎麼做?」男人問主任的時候,口氣很冷靜,同時也望了亞維一眼。
現場這麼多科學家,就這一個小矮子敢出來說話。
──他不是後臺很硬,就是笨蛋。
「您們有兩種選擇,一個是提早結束育程,一個是……讓我們搶救孩子。」主任回答。
「那快去救啊,你們還在等什麼?」男人光憑氣勢就能讓主任雙腿打顫。
「因……因為這孩子,即使能夠順利破殼,未來也會繼續承受身體病弱等疾病,所以,無論做什麼都需要雙親同意……」
「把你的名額交出來!」女人突然抓住男人的手臂。
「瑟蓮……」男人有些不解。
「你還有一個蛋形空間的名額,這個孩子我們不要了,我們再造一個!」
「等一下,瑟蓮,妳怎麼能做這種決定?」
「一個身體病弱的孩子在綠星上能有什麼前途?趁他還沒破殼之前,不要讓他受苦!」
「他是我們的孩子,他還活著、還能救,當然是要趕快去搶救!」
「你要看著一個體弱多病的孩子長大?你忍心嗎?……喔,我懂了,你想要一個有缺陷的孩子,如果你的孩子是有缺陷的,你就能證明這個『系統』是有缺陷的,因為一個完美的系統不可能造出不完美的孩子!你是不是這麼想的?」
「我沒有想那些。」男人的口氣很疲倦。
「你想到的都是你自己,一直以來都是你自己!你怎麼能這麼自私?」
「瑟蓮!」
「都是你!都是你!一天到晚在說系統怎樣怎樣的,現在系統真的給我們一個有缺陷的孩子了,都是你!」
女人雙手在男人胸前搥打著,情緒非常激動,男人要抓住她的手,但是抓不住,只好抱緊了她。
女人哭了起來,男人收緊手臂,兩人互相依偎著。
亞維把平板交給工作人員,轉身快步離去。
亞維跑回小葛利路的蛋前面,驚魂未定地跪在地板上。
他不確定哪一件事讓自己更震撼。
是一個小生命的流失?是男人緊抱著女人的樣子,讓他想起自己的雙親?還是他們爭吵的內容……?
有關系統?有關缺陷?
要造出一個新的綠星人,需要兩個人提供基因,因此,系統會為我們挑選出最合適的伴侶,由這兩個最合適的人所提供的基因,將會結合出優秀的下一代,擁有聰明的頭腦和強壯的體魄,能夠為母星貢獻……
這是每個公民都知道的事。
但是,自然界有很多變數。
亞維自己沒有碰到,但他看到了。
他只希望同樣的事不會發生在小葛利路身上。
「小葛利路,我跟你做一個約定好不好?」亞維將手掌貼在透明蛋殼上,他的手掌溫度會傳達給寶寶,他的心意也是,他相信著,「不要說走就走,當你要去我看不見的地方的時候,跟我說一聲,當你生病了、受傷了、難過了,也跟我說一聲,我也許幫不了你,因為我不是萬能的,但至少我會知道……」
亞維越說越覺得這像喪氣話,不該讓小孩子聽到。
「對不起,小葛利路。」
他的聲音很輕、很溫柔。
「我在等你,等你破殼,等你張開翅膀,你會發現這顆星球雖然不完美,但她是我們的家,我希望你健康快樂地長大……」
亞維獨自跪坐在蛋前,又待了一會兒,想起自己該走了。
「我明天再來看你,小葛利路。」
「格利斯博士。」
伴隨那一聲叫喚的,是男人穿著皮鞋的腳步聲。
「亞維.凡.格利斯?我聽培育部的人說,你是研究母星原生物種的專家。」
「是的……」亞維心裡有些疑惑;剛才被工作人員帶過去可以說是碰巧,現在就真的有被主塔軍官逮住的感覺了。
其實,這男人是不是「主塔軍官」亞維並不知道,但軍人當中的軍官階級,大多會在主塔工作,所以在口語上,都會叫他們「主塔軍官」。
亞維起身,拍拍長褲和白袍下襬,臉上掛起社交性微笑,但又想起這男人才剛經歷過不好的事……所以又收起微笑。
「您好……」亞維不知道該說什麼,總覺得尷尬,「您不用陪您的伴侶嗎?」
「瑟蓮需要一點空間。我來是想跟你說……我們決定再造一個孩子,謝謝你把真相告訴我們。」
「不,我沒有做什麼,你們才是做了那個最困難的決定。」
「如果是你,你會怎麼選?」
「呃……」亞維望了旁邊的蛋一眼,他的蛋都還好好的!
男人馬上意識到自己說錯話,「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衷心祝福您的孩子能健康成長。」
「謝謝。」
「很抱歉到現在才自我介紹,」男人伸出右手,他沒有戴手套,亞維和他握了一下,覺得那隻手的皮膚有點乾燥,「我的名字叫雷蒙.卡珊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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